痛。
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太阳穴里钻刺，又像是被重锤反复碾过四肢百骸，凌玥在一片混沌的剧痛中睁开眼时，最先捕捉到的就是这种深入骨髓的不适感。
视线所及是一片暗沉的灰。头顶是粗糙的岩壁，湿漉漉的石面上凝结着水珠，顺着参差的岩缝缓缓滑落，砸在地面的枯枝败叶上，发出细碎的“嗒、嗒“声，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潮湿气息，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和某种不知名草木腐烂的微甜。她动了动手指，指尖触到的是冰凉坚硬的岩石，还有些松软的、带着潮气的落叶，叶片边缘已经发黑，显然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堆积了许久。
“嘶——“
试图撑着地面坐起身时，后背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，凌玥倒抽一口冷气，下意识地抬手去摸，指尖触及一片粘稠的温热。借着从斜上方石缝里透进来的微弱天光，她看清了指腹上的暗红——是血。
记忆像是被浓雾笼罩的沼泽，无论她怎么努力，都抓不住任何清晰的片段。她是谁？为什么会在这里？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？
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盘旋，却找不到一丝线索。她甚至想不起自己的名字，直到一个模糊的音节在意识深处浮现，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——凌玥。
她试探着念出这两个字，声音嘶哑干涩，像是许久没有说过话。但这两个字落地的瞬间，心底莫名涌起一股安定感，仿佛漂泊的船终于找到了锚点。
就叫凌玥吧。
她定了定神，开始仔细打量四周。这里似乎是一处崖底的山洞，空间不算太大，呈不规则的形状，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那道窄窄的石缝，光线稀薄得如同上好的宣纸，只能勉强勾勒出洞内的轮廓。洞壁上长着些暗绿色的苔藓，用手一碰，能感觉到滑腻的潮气。
除了她身下这堆还算松软的落叶，洞里再无其他东西，空荡荡的，只有她的呼吸声和水滴声在反复回响，透着一股与世隔绝的孤寂。
后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，提醒着她处境的危险。凌玥深吸一口气，压下心底的慌乱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，当务之急是弄清楚状况，找到离开这里的路。
她再次尝试起身，这次动作放得极慢，尽量避免牵扯到后背的伤口。借着石缝透进的微光，她低头看向自己的穿着——一身样式古怪的粗布衣衫，灰扑扑的，沾了不少泥土和血迹，布料粗糙得磨皮肤。这不是她印象中任何一种衣物款式，更让她心惊的是，她完全想不起自己原本该穿什么。
身体也有些陌生。她抬手抚过脸颊，触感细腻，却不是她记忆中的轮廓。这具身体很年轻，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，手臂纤细，却能感觉到肌肉里潜藏的力量，只是此刻被伤痛和虚弱掩盖了。
凌玥扶着岩壁站定，缓了好一会儿才稳住身形。视线再次投向那道透光的石缝，缝隙不算宽，只能容纳一人勉强通过，而且距离地面足有丈许高，岩壁陡峭湿滑，根本无从攀爬。
难道要困死在这里？
一丝绝望刚要冒头，就被她强压了下去。她走到石缝正下方，仰头望去，能看到一小片被切割成菱形的夜空，墨蓝色的天幕上缀着几颗疏星，夜风顺着石缝灌进来，带着崖外草木的清冽气息，也带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...奇异波动？
凌玥皱了皱眉，凝神去感受。那波动很微弱，像是水中的涟漪，带着一种温暖而活跃的特质，顺着气流钻进山洞，拂过皮肤时，竟让她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些许，连后背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。
这是什么？
她伸出手，对着石缝的方向，掌心朝上。那奇异的波动像是有生命般，在她掌心盘旋片刻，便顺着指尖渗入体内，化作一股极细的暖流，缓缓淌过四肢百骸。所过之处，疲惫感消退了不少，连思维都清晰了几分。
凌玥心中一动，反复尝试了几次，确定这不是错觉。那种流动的、温暖的能量，似乎能被她的身体吸收，而且对她有益无害。
就在这时，洞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，像是有什么东西踩断了枯枝。
凌玥瞬间绷紧了神经，屏住呼吸，侧身躲到一块凸起的岩石后，借着阴影隐蔽身形。她不知道来的是什么，在这陌生的环境里，任何未知的存在都可能是危险的。
脚步声很轻，断断续续，似乎在犹豫着什么。过了片刻，一道模糊的影子出现在石缝外的崖边，居高临下地往洞里看。
凌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，握紧了手边一块趁手的碎石，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。她看不清那人的样貌，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剪影，穿着和她类似的衣衫，身形颀长，似乎也是个年轻人。
那人在崖边站了片刻，似乎在确认洞里的情况。就在凌玥以为对方要离开时，一道略显迟疑的声音顺着风飘了下来，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清朗，却又透着点没睡醒的慵懒：
“喂...下面有人吗？我好像...把我的画眉鸟...掉下去了...“
声音不大，却在寂静的崖底清晰地回荡。凌玥愣住了，握着碎石的手微微松开。听这语气，似乎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之辈？
她没有立刻回应，而是继续屏息观察。崖边的人影又晃了晃，似乎有些着急，又喊了一声：“没人的话...我就下去找了啊？这岩壁挺滑的，摔死我可怎么办...“
这话听得凌玥一阵无语。哪有人自己咒自己摔死的？
但她也听出了对方语气里的真切，似乎真的很在意那只鸟。犹豫了片刻，凌玥权衡利弊——自己被困在这里，或许可以借助这个人离开。
她清了清嗓子，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静：“这里有人。“
崖边的人影明显顿了一下，似乎没想到真的会有人回应。过了好一会儿，那道声音才再次响起，带着点惊讶：“哦？真有人啊？你...你还好吗？看见一只羽毛带黄的画眉鸟没？“
凌玥：“...没看见。“
对方似乎松了口气，又像是有点失望：“这样啊...那你怎么会在下面？掉下去的？“
“不知道。“凌玥简洁地回答，不想暴露自己失忆的事，“我被困住了，能帮我想想办法上去吗？“
崖边沉默了片刻，接着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，似乎是那人在探头探脑地观察岩壁。“这地方挺陡的...我找找看有没有能落脚的地方...“
凌玥靠在岩石后，听着崖上的动静，心里升起一丝希望，却又不敢完全放松警惕。她能感觉到，那股奇异的能量还在缓缓渗入体内，让她的体力在缓慢恢复。
就在这时，崖上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，紧接着是重物滚落的声音，伴随着少年人的一声“哎哟“——
有什么东西，似乎从崖上掉下来了。
凌玥猛地抬头，看向石缝下方的地面。一道黑影伴随着一阵尘土，“砰“地一声砸在离她不远的地方，激起一片落叶和碎石。
烟尘弥漫中，她隐约看到一个穿着月白锦袍的少年正趴在地上，似乎摔得不轻，嘴里还嘟囔着：“该死...这破石头...“
而在少年不远处，一只羽毛确实带黄的画眉鸟扑腾着翅膀，落在一堆柔软的苔藓上，歪着脑袋，好奇地看着这个突然掉下来的人类。
凌玥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，又看了看那只优哉游哉的画眉鸟，再看看趴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的少年，一时竟忘了反应。
这展开，似乎和她预想的不太一样。
少年挣扎着抬起头，露出一张过分俊秀的脸，眉梢眼角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，只是此刻额角磕红了一块，显得有些狼狈。他的目光对上凌玥的视线，先是一愣，随即露出一个有些无辜的笑容：
“那个...不好意思啊，脚滑了。“
他顿了顿，指了指不远处的画眉鸟，语气理所当然，“顺便...把它也捡回来了。“
凌玥看着他，又看了看那道依旧高不可攀的石缝，忽然觉得，自己离开这里的希望，好像变得更加渺茫了。